社区的储物室藏在活动中心的最角落,是一间废弃的旧仓库改造的,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废墟。沈许诺按照刘主任给的地址找过去时,推了三次门才把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推开——门轴锈得厉害,每推一下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像是在抗议被打扰。
灰尘在从高窗透进来的光柱中狂舞,呛得她忍不住捂紧口鼻。她适应了几秒光线,才看清眼前的“烂摊子”:破损的折叠椅堆成摇摇欲坠的小山,有的椅子腿断了,用铁丝勉强绑着;褪色的装饰彩带纠缠在货架上,像蜘蛛网一样,颜色从原本的鲜红变成了暗沉的粉红;角落里,那台据说是往届晚会“王牌设备”的音响,外壳已经裂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零件,看起来随时会散架。
她在杂物堆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几个积满灰的纸箱,标签上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往届晚会资料”,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吹掉纸箱上的灰尘,打开最上面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几本账册和一本厚厚的留言册。
翻开最上面的账册,沈许诺的眉头越皱越紧——支出记录混乱不堪,大部分都是白条,没有正规发票,许多款项只写了模糊的“物料”“劳务”,再无明细。有一页甚至写着“买水果,500元”,既没有购买清单,也没有收款人签字。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去年的结余栏写着“-3200元”,也就是说,去年的晚会不仅没赚到钱,还亏了三千多。
旁边的留言册更是触目惊心,封面已经泛黄卷边,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大多是负面评价:
“节目安排稀烂,等了两个小时就看了个小学生唱歌,还跑调了!”
“音响全程炸麦,我坐在第三排,都听不清主持人说什么,耳朵差点废了!”
“负责人是不是吃干饭的?连杯水都没准备,中途想走还被志愿者拦着,说要‘支持社区工作’,明年倒贴钱都不来!”
“场地里的椅子都是坏的,我妈坐的时候差点摔了,找负责人理论,对方还说‘凑活坐’,什么态度!” 沈许诺合上册子,心沉到了谷底。经费负数、设备报废、人员难协调、口碑差到极点……这哪里是“烂摊子”,简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刘主任那句“能者多劳”,此刻听起来像一句冰冷的嘲讽——所谓的“能者多劳”,不过是“好说话的人活该多干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粗糙的封面,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这个承诺,她拿什么去兑现?
“沈许诺!”
一个带着怒其不争的熟悉声音突然在门口炸响,沈许诺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发小周扬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潮牌T恤,上面印着夸张的图案,头发染着几缕嚣张的银灰,走路时带着一股风,此刻正瞪着她,眼睛里像是要冒火,一副快要气死的表情。
“我刚听刘胖子说你把晚会这破事揽下来了?”周扬走到她面前,指着自己的脑袋,痛心疾首地说,“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上次帮李莉做报表背黑锅的教训还没吃够?这玩意儿就是个天坑!谁沾谁死!往年还有点经费,今年听说社区财政紧张,一分钱都没批,你是打算自己掏腰包填窟窿,还是去卖血啊?”
沈许诺被他一连串的炮轰打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小声辩解:“刘主任他说……大家都觉得我能行。”
“他说你能行你就信?”周扬叉着腰,在杂物堆里烦躁地踱步,踢到了一个破纸箱,里面的旧纸杯散落一地,“他就是看准了你不会拒绝!你说你,人长得挺聪明,大学时还是学生会干部,怎么一到这种事上就犯傻?‘许诺’‘许诺’,我看你这名字就是诅咒!光对着别人许诺,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你图什么啊?”
周扬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沈许诺心上,让她无处遁形。她知道周扬是为她好,从高中时起,周扬就总帮她挡掉那些不合理的请求——有人让她帮忙写作业,周扬会说“她自己的作业还没写完”;有人让她帮忙占图书馆座位,周扬会说“她要去上课,没时间”。可上了班之后,两人不在一个机构,周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眼眶有点发热。
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周扬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一半。他叹了口气,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语气缓和了些:“算了,骂你也没用。现在想办法填坑才是正经。晚会需要什么?场地?设备?嘉宾?咱们一项一项来。”
沈许诺抬起头,眼里有了一丝微光:“场地就是社区活动中心的大礼堂,但设备都坏了,得重新租;嘉宾还没找,往届都是找社区里的居民表演,今年想请个专业点的,能吸引更多人来;还有经费,往届都是拉赞助,今年不知道能不能拉到。”
周扬环顾四周,踢了踢那台破音响,发出“哐当”一声响:“指望这些破烂肯定不行,租赁设备得花钱,拉赞助也得靠运气。除非……”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眼睛亮了一下。
“除非什么?”沈许诺连忙追问,眼里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周扬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除非,能找到‘风少’帮忙。”
“风少?”沈许诺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是谁啊?我没听过。”
“你没听过?”周扬来了精神,从口袋里掏出烟,想点燃又想起这里是储物室,又塞了回去,“咱们社区的传说啊!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贼牛逼!据说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社区里好多棘手的问题,都是他在暗地里解决的。”
他凑近几步,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就去年,老城区那片不是闹改造吗?有几个混混天天去骚扰不肯搬走的老人,又是砸窗户又是堵门,老人报警了,警察来了他们就跑,警察走了他们又来,根本管不了几天。结果你猜怎么着?没过一周,那帮混混全跑没了!后来有人在别的区看到带头那个混混,胳膊上打着石膏,逢人就说是‘风’让他滚远的,还说再也不敢来咱们社区了。”
“还有前几个月,中心公园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不是快病死了吗?叶子全黄了,树干都开始腐烂,园林局请了好几个专家来,又是打针又是施肥,都没用,都说这树没救了。结果一夜之间,那树居然抽新芽了!有人说半夜看到个影子在树下捣鼓什么,身形利落得像一阵风,第二天树就活了。大家都猜,肯定是‘风少’做的。”
周扬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你想想,能让混混害怕,能救活专家都救不了的树,这‘风少’肯定背景通天,手段厉害!就是不爱露面,专门在暗地里解决麻烦。要是能请动他出手,你这晚会……”他拍了拍那堆破椅子,“搞不好真能起死回生!”
绝望的深潭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沈许诺看着周扬笃定的神情,听着那两个玄乎其玄的事例,死寂的心湖,似乎真的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个隐形、强大,宛如都市侠客般的存在?这听起来太不真实,像小说里的情节,可此刻的她,就像溺水的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要抓住。 一丝微弱,却切实存在的希望,在她重新亮起的眼眸中,悄然点燃。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问,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那……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周扬挠了挠头,脸上的兴奋劲儿少了点:“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社区里的老人说的,没人知道他具体是谁,长什么样,住在哪里。有人说他是富二代,来社区体验生活;有人说他是退休的老领导,闲不住想帮忙;还有人说他是身怀绝技的隐士……”
沈许诺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连周扬都不知道怎么找,那这个“风少”,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周扬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我听楼下卖水果的张阿姨说,‘风少’好像偶尔会去社区那家老旧的‘时光书店’!她说有次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书店里帮老板修书架,身手特别利落,后来有人说那就是‘风少’。咱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时光书店?”沈许诺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就在社区西边那条僻静的街道上,她以前路过过几次,却从没进去过。
“对!”周扬点了点头,“明天周末,咱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真能碰到!”
沈许诺看着周扬期待的眼神,又想起那本触目惊心的留言册,还有刘主任那句“非你莫属”,最终点了点头:“好,明天去看看。”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