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没接话。

女人的问题像冰锥子，扎得他心口拔凉拔凉的。

连个行政助理都不值？

他刚才，真就是这么想的。

嗡嗡嗡——手机震了。打断了这要命的安静。

陌生号码。谁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陈明先生？”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听着就特公式化。

“我是。”

“这里是远大集团人力资源部，恭喜您通过了行政助理岗位的面试。”

陈明脑子“嗡”一声。

通过了？

开玩笑吧？那个他根本没抱希望的岗位？

“请您于下周一上午九点，到公司办理入职手续，具体地址和所需材料稍后会短信发送给您。”

“好…好的。”他捏着手机，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

电话挂了。

巨大的惊喜跟铁饼似的砸下来，砸得他晕头转向。

他下意识扭头看对面的女人。

想说点啥。

证明点啥。

可她已经站起来了，正拍裤子上的土呢。

“走了。”她扔下俩字，扭头就走。

真就一眼都没多看他。

好像刚才啥也没发生过。

陈明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吭声。

那股子高兴劲儿，被一种更怪的感觉冲淡了。

七上八下的。

还有点空落落的，说不上来。

叮咚。短信来了。

【远大集团】入职通知：陈明先生，请于X月X日（下周一）上午9:00，携带身份证原件及复印件、学历学位证原件及复印件、一寸照片两张，至XX区XX路远大厦28楼人力资源部报到。

远大厦。

市中心最高那栋楼。

陈明站在大厦门口，那玻璃墙反光，晃得他眼晕。

他抻了抻衣领，其实也没褶子，走了进去。

旋转门静悄悄的。

大厅真他妈高，地上大理石亮得能照见人影，前台后面是大大的公司logo。

空气里有股香水味儿，闻着挺香。

几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男女从他旁边过去，走得飞快，脸上没啥表情。

压根没人看他。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你高攀不起”的疏离感。

人力资源部在28楼。

电梯又快又稳。

办入职比想的简单，填表，交东西，拿工牌。

接待的HR小姐姐笑得跟模板似的，说话贼快。

“你的部门是行政部，跟我来。”

穿过一片开放办公区，一排排新崭崭的格子间。

全是敲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

偶尔有人说话，声音压得特别低。

陈明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掉进了精密仪器的内部，哪哪儿都不对劲。

他的工位靠窗，看出去还行。

HR把他交给一个女的，瞅着三十来岁。

“王姐，这是新来的陈明。”

王姐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扫了他一下。

“嗯，知道了。”声音不高，听不出喜怒。

“小陈，以后你就跟着王姐，好好干。”HR交代完，溜了。

王姐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子。

“坐吧。”

她递过来一叠纸。“先把这份文件复印二十份，送到三楼会议室。”

“好的，王姐。”陈明赶紧接过来。

复印机在茶水间旁边。

他手忙脚乱地弄着。

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的端着杯子进来。

瞄了他一眼。

“新来的？”

“嗯，今天刚来。”陈明扯了个笑。

那男的点点头，没再说话，接了杯咖啡走了。

陈明抱着复印好的文件，找到三楼会议室。

里面正开会呢，他也不敢进去，把文件搁在门口指定的地方。

回到工位，王姐又给他派活儿了。

整理以前的部门报销单。

厚厚一沓发票和表格。

“把这些按月份弄好，录进系统。”

“好的。”

他埋头开始干。

发票啥都有，打车的，吃饭的，买办公用品的。

有些日期看不清，有些钱对不上。头大。

他耐着性子一张张对，往电脑里敲。

快中午了，王姐溜达过来。

“小陈，弄得咋样了？”

“还在整呢，王姐。”

王姐“嗯”了一声，也没看那些单子。

她从自己包里摸出一小叠出租车票，放陈明桌上。

“这些，你顺手一块儿处理了。”

陈明拿起那些票。

日期乱七八糟，有周末的，还有几张是连号的。

加起来得有七八百块钱。

“王姐，这些票……”他有点拿不准。

“怎么了？”王姐瞅着他。

“这些票，好像不太合规矩……”陈明硬着头皮讲。

周末自己出去玩，这怎么能报部门的账？

王姐脸上的表情立马淡了。

“什么合规不合规的？”

“让你弄你就弄。”

“这点儿事都办不利索？”

陈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又不是傻子。

这摆明了是让他把这些私人发票混进正常的报销单里去。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王姐直接打断。

“部门有时候招待客户，先垫了钱，没票怎么办？”

“这些就是拿来平账的。”

她讲得轻巧。

陈明却觉得每个字都往心上砸。

这就是工作？

这就是他好不容易抢来的“位置”？

他想起那个陌生女人讲的话。

“融进去，变成别人让你变成的样子？”

“还是找到你自个儿的位置？”

一股火气噌噌往上冒。

但他不敢吱声。

他需要这份工作。

“王姐，我……”他想解释，想拒绝，但话卡在喉咙里。

“行了，这点眼力见儿没有？”王姐眉头拧起来。

“新来的不懂事，多学着点。”

“下午下班前弄好。”

她撂下话，转身走了。

留下陈明一个人，对着那堆发票发呆。

旁边的工位传来一声轻笑。

是之前在茶水间碰到的那个男的，小张。

小张挪过来一点，压低声音。

“哥们儿，第一天就接私活儿了？”

陈明没说话。

“王姐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呗。”小张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这点票算个屁。”

“以后事儿多着呢。”

陈明看着他。

“那这些票……”

“哎呀，”小张一脸轻松，“找几张正常的单子，把钱稍微改改，凑进去不就完了？”

“系统就看个总数，谁闲得蛋疼一张张给你对。”

“这叫灵活处理，懂不？”

陈明听着，胃里一阵恶心。

这就是他们说的“职场生存技巧”？

他瞟向另一边，一个快五十的老员工，老刘。

老刘正慢吞吞地用自己的杯子泡枸杞茶。

对这边发生的事儿，好像聋了瞎了似的。

充耳不闻。

但陈明刚才注意到，王姐跟自己说话那会儿，老刘的眼皮明明动了一下。

他啥都知道。

就是不说。

这就是老油条？

权力。

关系。

陈明脑子乱成一锅粥。

他看着那叠出租车票，跟看着一堆炸弹似的。

扔了？

想都别想。

照小张说的办？

这良心能安？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盒子里。

外面看着挺光鲜。

里面憋屈得要死。

他拿起一张出租车票。

手指头有点抖。

小张还在旁边低声叨叨：“放心大胆干，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