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离开别墅。
李管家给我安排了一楼的客房。他说,闻先生的情况,夜里最容易出状况。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脑子里全是闻野那张苍白的脸,和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十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他从一个阳光爱笑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深夜两点。
楼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我心里一惊,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冲了出去。
声音是从闻野的卧室传来的。
我跑到门口,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
房间里,比白天更加黑暗。只有一丝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勉强勾勒出一个混乱的场景。
床头的台灯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闻野蜷缩在床脚的地毯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声。
“不……别过去……”
他在说梦话。
“快跑……跑……”
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推开什么。
是噩梦。
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会引发极度逼真的噩梦和夜惊。
“闻先生!闻野!”
我冲过去,跪在他身边,试图叫醒他。
“醒醒!这只是个梦!”
我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他猛地打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背火辣辣地疼。
“滚开!”
他嘶吼着,眼睛依旧紧闭,完全陷入了梦魇。他的身体开始更剧烈地抽搐,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这是急性应激反应,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因为呼吸过度急促而休克。
镇定剂。
我脑子里闪过这个词,可现在去拿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办?
我急得满头是汗。
他的手还在空中挥舞,指甲划过地毯,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双手……
记忆深处,一个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忽然闪现。
也是一个夏天的夜里,打着很响的雷。我吓得睡不着,躲在被子里哭。小小的闻野从隔壁翻窗进来,爬上我的床。
他说:“桉桉,别怕,我把手给你牵着,雷公就找不到你了。”
他温热的小手,握住我冰凉的手。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安稳。
从那以后,只要我害怕,他就会把手给我。那成了我的“镇定剂”。
是鬼迷心窍,还是医生的本能驱使,我已经分不清了。
在闻野再一次挥舞手臂时,我没有躲闪。
我闭上眼,迎了上去,用尽全力,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滚烫,布满了冷汗,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的手很凉。
在他抓住我的那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失控机器,他狂躁的挣扎,瞬间停止了。
喉咙里的嘶吼也停了。
他的身体依然紧绷,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剧烈颤抖,竟然平息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我们交握的双手,和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几秒钟后,我感觉到他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但他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我试着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他的眉头依然紧锁,但脸上的痛苦和狰狞,已经褪去了。
他就那样蜷缩在地上,紧紧抓着我的手。
几分钟后。
他睡着了。
不是药物作用下的浅眠,而是真正的、沉沉的睡去。呼吸均匀,像个疲惫至极的孩子。
我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我的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那么大,那么烫。我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显得那么小,那么凉。
我所有的专业知识,所有的理论体系,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震惊地发现。
治愈他的,不是我的催眠,不是我的引导词,不是心理学上任何一种疗法。
是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