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晚慵懒地陷进沙发里,眼皮耷拉下来半阖着,看起来复杂而冷漠。
孟述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她的习惯,也不打扰她,只静静地喝茶。
室内一片静下来,雨声tຊ和音乐声裹挟着风声隐隐约约。
良久,虞岁晚抬起眼皮,开口:“阿述,去查一下陆重这段时间的行踪。”
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提醒道:“陆重放心查,只要不碰陆湛,陆家发现不了。”
她有把握这十年玉环被陆重私吞了,所以陆家一直没有打自己的主意,但如今陆湛回来了。
虞岁晚想起陆湛那难缠的性格,心中还是隐隐担忧。
如果陆重出事了,被关禁闭或者剥夺权利,那就说明玉环的事情已经暴露了,陆湛顺着那一千万,肯定能摸到孟述手上。
她面色凝重,揣测着自己可能暴露的势力,依照她对陆湛的了解,如果事情暴露,陆家一定不会任由自己发展的这么顺利了。
虞岁晚眼里闪过寒光:“阿述,最近暮色的场子你多盯着点。”
陆湛此人,虽然不屑于做什么背地里的阴暗事情,但他出手诡谲,不得不防。
孟述品着茶,见她少见的面色凝重,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人要找上来了,道:“放心吧,有我盯着,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忽然想到另一件的事情,道:“对了,赵姨说宏家那小子好像对江栾民的私生女有点意思,学校那边,要不要让保镖来帮你?”
虞岁晚:“不用,学校这边我有安排。”
只是几只烦人的老鼠罢了,本来倒是不介意陪她们玩一玩,现在出了陆湛这么一个定时***,还是速战速决吧。
“我看上了启明校门口的一家拳击馆,你下周有时间帮我去盘下来吧。”
孟述有些惊讶:“这么着急,下周要整顿好开业吗?”
“嗯,周末之前开业吧,派个管事的人去看着就行了。”
孟述低着头笑的戏谑:“阿顿要是知道你夺了他的冠军还要抢他的饭碗,估计又要到我这儿闹了。”
提起自己的教练,虞岁晚想到他被自己打趴下的时候,气急败坏又骄傲的眼神,眼神里也荡漾着笑意:
“嗯,那就请阿顿师傅亲自帮忙去监工吧,薪资随便提,对了,你跟他说,我给他找了一个,有潜力股的学员。”
孟述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等拳击馆盘下来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练练?”
虞岁晚眸子虚浮在半空中,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眼里藏着暗锋,轻声道:“不用,很快,就有靶子送上门来了。”
孟述看着她像小狐狸一样的半眯的神态,和十年前站在他面前时一模一样。
唔,看来是有人要倒霉了。
虞岁晚:“小雪这几天怎么没联系我了,你知道她那边的情况吗?”
最近微信少了信息轰炸,倒是叫她不习惯了。
提到孟雪遥,孟述笑着摇摇头:“最近被她爸爸逼着去庄园集训了,最后一次发消息跟我吐槽白人饭难吃,最近应该是***被发现了没收了。”
虞岁晚忍俊不禁:“原来是这样。”
两人说着话,很快,包间门被敲响,金发碧眼的男人一脸无奈,端着手里的姜茶:
“老板,Steve是调酒师,让他放弃那么多客人来住煮姜茶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了沙发正中央端坐的黑衣少女。
音调一转,大步走了过来:“嘿,原来是大小姐来了。”
他弯腰,极具绅士礼仪地将手中的餐盘贴近胸口,另一只手递过去:“能为美丽的大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
虞岁晚莞尔,将手递上去,Alger礼貌牵过,亲吻落在自己的大拇指上。
“谢谢Alger。”
孟述伸出手取过他的姜茶,妖冶的脸上冒着冷光,阴恻恻道:“Alger,你这只手是不想要了吧。”
Alger耸了耸肩,对虞岁晚眨了眨眼,才看着自己的老板:
“老板,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干嘛这么生气。大小姐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孟述把姜茶递给虞岁晚,看着她喝下去,用眼神示意碍事的人快走。
Alger退出门去,出门前还对着虞岁晚比个心。
赚到了,要是Steve知道今晚来的是大小姐,肯定要后悔死了,哈哈哈。
他尾巴都要翘起来,大摇大摆刷卡下楼。
热闹的音乐瞬间贯穿耳膜,刚从寂静的环境出来还有些不适应,Alger掏了掏耳朵,迈着舞步朝着调酒师吧台走去。
——
时间差不多了,孟述送虞岁晚回江宅。
虞岁晚坐在副驾驶,抬着眸子看着窗外斑斓的夜景。
绚丽的光透过车窗映在少女精致的脸庞,覆盖了那层清冷凌冽的气质,透出十五六岁的明媚。
孟述打了一圈方向盘,忽然开口:“阿晚不动江家,是为了虞骁吗?”
虞岁晚靠在副驾驶上,承认:“是,是为了哥哥。”
两个人认识十年,孟述知道她明亮犀利,看着冷漠,其实非常护短,一旦被她划入保护圈,即使再大的利益也会为了想保护的人让步。
而虞骁,似乎就处在她保护圈的中心。
即使她知道,他们已经捏住了江家的命脉,吃掉江家,他们的势力就能和京市三大家族抗衡,但她却一直没有动手。
为了虞骁,那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幸运地能让她叫一声哥哥的男人。
她的声音在静默的车厢里无比清明:“哥哥需要江家,再等几年,等他羽翼丰满了,再动手。”
孟述无声地笑了笑,艳丽的五官却透出一股颓感:“陆湛回来了,若是和顾、白任意一家联姻,我们的计划,都要变得被动许多。”
他没有明说,但虞岁晚能听明白。
一旦他们联姻,京市三大家族权利关系更加密切,再想从中分蛋糕,恐怕连上桌的权利都没有。
她身体僵硬了一瞬间,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初,她侧过头看过去,眉梢眼角尽是冷冽之意:
“近几年,陆家不会出现女主人。”
其实孟述猜的没错,上辈子,陆湛确实与白家联姻了,可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陆家基业未定,陆湛不会接受联姻的。
孟述诧异地看过来,不知道她为何这么笃定。
陆湛已经二十四了,他们这个圈子里,从小就有婚约的不在少数,二十出头就联姻的也很普遍。
她对陆湛,很是了解么?
虞岁晚抿着唇,一张脸绷着,一言不发。
孟述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
车子在距离江家几百米的拐角处停下。虞岁晚打开车门,撑开伞向江宅走去。
“注意安全。”她头也没回,低声道。
“嗯。”
身后的车没有立马离开,孟述点燃一支烟,看着少女的身影缓缓走远消失在雨幕中。
她的背影好像一直是这样的,纤细而坚挺,悠闲而笃定。
想到最初的那几年,就算世间的风雨侵袭而来,她也是这般气定神闲,像火又像冰,挡在他身前,凝成唯一的光。
孟述眼神有些***,狠狠吸了一口烟,将内心的悸动压下,直到前方的身影转过拐角,彻底不见,才拐弯离去。
虞岁晚走近,才发现江宅一侧停了一辆迈***。
车牌号并不熟悉,并不是江家的车,车里没开灯,什么也看不清。
她并未在意,擦身走了过去。
第31 章 梦魇
陆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毫无意识地躺在驾驶座上,双眼紧闭着。
他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但因为匆忙离开医院,还没来得及换上自己的衣服。幸好,他的车里还有一件外套。
窗外雨声如注,晚晚还没有回来。
他将外套穿上,长睫在苍白的脸上随意耷拉,又猛然上翘。
最终到底是禁不住眩晕,逐渐陷入熟悉又心悸的黑暗。
满天的白花和纸钱纷纷扬扬洒下,黑白挽联,千里哀鸣,祭台上停着一口黑色的棺椁。
他看见自己踩着厚重的黑色地毯,一步一步,走进这座盛大的祭场。
黑色的地毯仿佛是无尽的黑暗深渊,吞噬着每一丝光线,让人感到压抑和沉重。
雨水落下,空旷的场地上没有遮蔽物,所有人都只能淋在雨里。
唯一的遮蔽,在祭台中间,只有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椁,被保护地严严实实,未曾沾上半点风雨。
可没人敢往中间靠近。
画面里的陆湛一袭黑衣,头发微微长了些,轮廓锋利,眼窝深邃,阴鸷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噼啪的雨声混杂着脚步声,一步一响,敲打着在座宾客的心。
陆湛越是平静,他们越是害怕。
甚至有女宾客瑟瑟发抖地哭了起来。
陆湛置若无闻,慢慢走到中间,转过身来,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人群没有人说话,只有细细的呜咽声传来。
“这样也好。”他摘下黑色的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一片翻飞的纸花,喃喃道“晚晚喜欢安静些。”
终于有人敢宣泄怒火:“陆湛,你疯了!你女人死了,关我们什么事 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仿佛被人触及到了逆鳞,陆湛冰冷的视线朝tຊ着发生的地方看了过去。
“干什么?”
“你问我想干什么?”
陆湛慢慢靠近他的耳侧,声音沙哑,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自然是,想让你们陪葬了。”
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群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他们迅速地冲上前去,毫不留情地将那个人踹倒在地。
紧接着,一阵猛烈的拳脚如雨点般砸向他,每一拳都带着巨大的力量,仿佛要把他的骨头都打碎。
那个人被***在地后,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却被保镖们死死地按住,无法动弹分毫。
他们用脚踩着他的身体,让他只能趴在地上痛苦地***。
周围的人猛地退后几步,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陆湛慢慢走到祭台上,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变得缱绻而温柔,抚摸着棺木前的照片,一点一点,划过熟悉的面容。
在哀嚎声中,从眉眼,到唇畔,来来***,摩挲徘徊。
固执的,一遍又一遍。
指节越来越用力,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烈。
雨声渐大,没有人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个疯子。
京市陆湛一家独大,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
“陆湛,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悼念她。”
一道满含嘲弄的声音响起,祭台上的男人顿住动作。
黑色雨伞下,白暨尧一身黑色西装,别着白色胸花,抱着一束偌大的百合走了进来。
白沉颜跟在他身侧,挽着他的手臂,一脸不满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夫。
陆爷爷已经答应了陆白两家的联姻,现在陆湛就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可他竟然在给自己的小情人办葬礼。
这简直就是把白家的脸按在脚下摩擦。
她放开哥哥的手臂,上前想牵陆湛的手,声音轻柔:“阿湛,我知道虞小姐去世了你很伤心,但是你也要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啊,作为你的朋友,虞小姐也不想看到你这————”
陆湛眉眼冷厉,直接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白沉颜面色涨红,双手去掰陆湛的手,可那只手像铁一样纹丝不动,甚至还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陆湛歪着头,声音很轻,却阴寒地像是从地狱飘出来:“白沉颜,我好像跟你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脖子上青筋暴起,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双腿胡乱地蹬着,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字眼:“疯…疯子。”
陆湛的眼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色,眼里血雾弥漫,宛如恶魔的呢喃:
“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他一甩手,猛地将人甩出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不停喘气咳嗽的女人,忽然清醒一般:
“别在这里死,脏了晚晚的路。”
白暨尧站在几步之外,冷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抹布一样扔出去,没有丝毫阻拦,只是冷肃地与陆湛对视。
那一刻 陆湛看懂了他的神色。
怜悯。
怜悯他三十五岁的年龄,本应该是黄金期,却已经两鬓发白,发如银灰。
还有嘲弄。
嘲弄他这个天之骄子,站在京圈权力顶峰的男人,却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梦境定格。
天际墨色翻涌,黯淡无光,漫天的白色纸花慢慢拧成一股风暴,将他的灵魂卷入无尽的深渊。
他仿佛要溺毙在痛苦中,在每一个独自醒来的深夜,那把***就悬停在心口几厘米的上方。
那里是一枚戒指,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部署了三年,终于可以将白家一招击垮,终于可以让晚晚安心待在他身边。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铺好了所有的路,献祭了所有的爱,却只换来了一场苍白的告别。
甚至见证了她的逐步消亡。
他的晚晚,那时候有多痛,多无助。
晚晚会不会也恨他,所以连梦里都未曾踏足,只剩他一个人,腐烂在世界的沼泽里。
虚无的、空寂的、痛苦的,十年的光阴,如画布般一幕幕闪过。
陆湛仿佛跌入一片深渊,没有一丝光亮,就这么任由自己沉浸下去,没有求生的力气,只有满足与解脱。
直到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黑暗的车厢里,陆湛猛地惊醒。
梦境中濒死的绝望感依旧萦绕在心间,他剧烈的喘着粗气,雨声重叠,忽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影。
按了按沉重酸涩的心脏,缓缓打开窗,抬起头。
夜色裹挟着泥土的气息席卷而来,一道纤细而窈窕的身影,慢慢映入瞳孔,带来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陆湛紧绷身体,僵直的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