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是夜晚,黑暗抱作一团。
戚粼从沙发上起身,呆坐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回顾完她和郑砚澜的童年,如同跑完一场仅她参赛的马拉松。往日如昨,一去不返,又滋生不合时宜的伤怀。
开灯的瞬间,戚粼才想起自己眼中有和夜晚相同的色彩。遂关灯融为一体,眼不见心不烦。
轻唤一声“斑斑”,小猫便听话巡回至怀中。
戚粼抱着斑斑走到门口,同它告别,无端联想到午夜12点,魔法解除便会恢复原身的灰姑娘。24小时的临时密码期限已到,下一次和斑斑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又摸了两把手中柔顺的发毛。
咔嗒——
身后大门开锁声响起时,斑斑音调绵长地叫了一声,戚粼猝不及防转身,一个激灵。
夜色中面面相觑,伸手不见五指,却已看清彼此。
“怎么不开灯?”
郑砚澜先出声再进门,挺拔颀长的身量立于戚粼眼前,让黑夜更黑。
像迎来一季潮湿,戚粼答非所问:“外面在下雨?”
玄关柜传来窸窣的动静,郑砚澜的声音又近了一些:“嗯,下的小雨。”
不过一个梦境的距离,雨水就从B市流迁到A市,戚粼意识到郑砚澜的感冒还没好就又淋了一场雨。
“那你去换衣服吃药吧,我先回学校了。”
说着,她摸黑朝左前方迈了一步,伸出手探寻灯光按钮。
未料触碰到比冷气更低一度的指尖,戚粼蓦地抽回手,挨了烫似的。不经意又擦过郑砚澜倾身而来的腰腹,火海变刀山,教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等我一下,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郑砚澜指腹还压着开关,臂肘横斜出拦截的姿态。
戚粼劝他一副病躯少折腾:“你休息吧,离得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行。”
“感冒而已。”
戚粼无法:“我怕你病情加重传染给我。”
话已至此,郑砚澜没再接茬,眼底有浪潮层层堆叠,脚下却退后一步,双手抱臂半倚柜门,悉听尊便的意思。
戚粼顶住他的目光,硬着头皮换好鞋,临走前又催他一遍换衣吃药。
郑砚澜置若罔闻,只把玄关柜上的牛皮纸袋拎到她怀里,简明扼要道:“赵老师做的泡芙和梦龙卷。”
戚粼条件反射地接过,掌心相蹭的外包装是意料外的干燥。
抬眼瞥见郑砚澜沾染了湿气的黑发和肩,银白光线自高处泼洒,视线交汇的刹那,戚粼忽然感觉淋过郑砚澜的雨又尽数落到她身上。
道谢的话还没出口,郑砚澜先偏头拢拳轻咳一声。
戚粼眉心也跟着跳了一下,语速不自觉加快:“好了我真的回去了,你也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把药吃了——”
“药我留在家里忘记带回来了。”郑砚澜轻描淡写回复,边打开抽屉取出伞递给她,“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怕再耽搁他洗漱,戚粼匆匆接过雨伞应下。直到大门阖上的那一刻,她才恍然间想起,郑砚澜说要离开两天,这才一天都不到。
等到吹风机的声音停止,斑斑跳上洗漱台,脑袋蹭过郑砚澜的手背。
收拾好台面,郑砚澜顺了顺它的毛,斑斑便顺势躺进他怀里。抱着猫走到客厅,远远看见沙发上的手机提示灯亮起,弹出一条信息。
斑斑自动跳到手机旁,屏幕显示新消息来自戚粼。郑砚澜不算意外地点开对话框,读见内容的一瞬间猛然抬头,心跳加速,快步走向门口。
一把拉开大门,撞上风声满怀。空旷的楼道里,写着药房名称的药袋安静躺在地面,像被风送来。
编辑好短讯表示药已收到,又确认过戚粼已经安全抵达宿舍,郑砚澜将手机息屏,从猫爪下取出药袋,没急着吃,只攥在手心。
仰头靠在沙发上,郑砚澜半阖双眼,想起上一次有印象的感冒,还要追溯到几年前的夏天——
得知母亲即将带自己去B市定居,他和戚粼都始料不及,又因年幼无计可施。只能珍惜还在一起的日子,顶着太阳机械地绕着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再走一次。
越临近离开的时间,脚步就越沉重。兴许是为了调节气氛,戚粼走着走着突然指向天空,颇为新奇地说:
“快看,有日晕!”
郑砚澜不疑有他地抬头,直视太阳,收获一圈透亮的光晕,边缘是淡tຊ淡的彩虹光谱。
刚准备给出回应,就听戚粼问:“像不像赵阿姨戴的隐形眼镜?”
离奇但贴切的联想,郑砚澜笑了:“像。”
回到家把这一奇妙对话告诉赵知华,交换得知“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的俗语。
民间智慧博大精深,当晚果真下起雨,戚粼和郑砚澜不约而同跑到阳台看雨,宛如验证预言的先知。
结果是半夜三更不睡觉,第二天双双感冒。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也为防止郑砚澜搬家的路上身体不适,两人被谢昭然勒令禁止近距离接触,凡见面必须间隔一米以上。
如此折腾,吃药加隔离。然而直到郑砚澜离开的当天,两人感冒仍不见好,又皆因担心害对方病情加重而站在原地止步不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还是赵知华见二人离别之际仍隔得八丈远,于心不忍,提醒郑砚澜:“你不去跟沛沛道别吗?”
郑砚澜问:“可以吗?”目光向着戚粼。
戚粼也不装了,即刻点头:“当然!”
终于刑满释放,重新凑到一起。
薄雾弥漫的清晨,影子钻出地面。
戚粼突发奇想,伸出手往前试探了一下,看见地面上的影子也向前,但走得更远。
郑砚澜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不等戚粼招呼,便自觉伸出手,两人手掌的阴影交错,像在默片里紧握。
她换了个姿势,操纵皮影小人一样,用影子踩了踩郑砚澜,半晌憋出一句:
“一路顺风,到了那边记得......记得联系我。”
郑砚澜说好,影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戚粼刚要炸毛,听到他说“我放假了回来找你”又立刻熄了火。
当务之急是维系友谊,戚粼识时务,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她递出左手,做出约定的手势:“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郑砚澜也伸手,这次指节实实在在相勾连。
世界上还有远比预防感冒更重要的事。
*
斑斑似乎对药袋很感兴趣,一跃就跳到郑砚澜怀里,把塑料袋踩得哗啦作响。等郑砚澜把药取出来,它又钻进口袋,顶着袋子自娱自乐地匍匐。
太阳穴突突搏动,刚吃完药斑斑就跑回来,不小心撞到他腿上。
手一伸把猫捞起来,斑斑乖乖不动,讨好地叫了一声。
郑砚澜便放手,任它去玩。目光随着它跳跃的身姿路过书房外一面白墙,兀地滞留一瞬,随后摇头,自嘲般起身,手指拂过斑斑背毛——
“原来是你的影子。”
才睡了一天踏实觉,戚粼又开始晚睡早醒。在这诡异的作息中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生物钟的矛盾实在巨大不可调和。
想到另一截然相反的例子,顺手发出问候:[早上好,感冒好些了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伞还给你。]
等了十秒没回应,戚粼先起床洗漱,吃早餐前看了一眼手机,信息栏仍是空白。
难不成还没起?眨眼有合理解释:生病的人是会比往常嗜睡一点。
转而给赵知华发去甜点的照片,并附上三十五字小作文表达感谢和赞美。
赵知华今天回消息的速度远超郑砚澜:[喜欢就好!下次来家里阿姨给你做其他好吃的。]
赵知华:[对了沛沛,阿姨问你件事。]
戚粼:[阿姨您说。]
赵知华:[你知道砚澜为什么急着回学校吗?]
赵知华:[这小子,本来说是今天下午回去的,结果昨天吃完午饭就说临时有事,得提前走。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肯细说,只说是要紧的事。]
戚粼:[不好意思阿姨,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戚粼握着手机心想:实不相瞒赵阿姨,我还想在您这儿探探口风呢。
赵知华:[连你都不知道啊,不过也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赵知华:[阿姨怀疑他谈恋爱了,但是阿姨没有证据。]
冷不丁看到“谈恋爱”三个字,戚粼第一反应是心虚,继而才想起她和郑砚澜已经分手的事实,却也并未因此松一口气。
不由自主地,她在头脑里针对这三个字和郑砚澜进行了一系列想象和发散,并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产生了一些无用的抵触。
转眼就告诫自己要克制,郑砚澜现在谈没谈,和谁谈,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庸人自扰毫无意义。
但赵阿姨的消息着实难以回复。她发现自己居然想象不到,也模拟不出作为一个单纯无二心的朋友在面对这条信息时应有的反应。
片刻,她复制粘贴郑砚澜的号码发过去。
[赵阿姨,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